如果,死亡是可預期的——我在安寧病房的一週

身為一位醫護人員,在工作環境中不免看見死亡與道別,每每看到這樣的故事在眼前展開,不免會思考:「若故事中的主角是我,我在生命的最後會是什麼樣子?」

有機會在安寧病房輪訓一週,心裡有些期待又有些擔憂,期待的是病房的病人數不多,工作量少,算是一個喘息的機會;擔憂的則是總覺得安寧病房是個沉重的地方,許多悲傷與分別在這裡發生。

第一天跟著主治醫師查房的時候看到一位62歲乳癌末期病人,胸口上有兩個很明顯的突起物,大小分別是一個拳頭大以及一個哈密瓜的大小。這兩個腫塊分別是癌症骨轉移和乳房的腫瘤部分。癌細胞除了在原發部位外有轉移就會被列為第四期,也就是末期。翻開這位病人的病歷,她在多年前開過刀,左邊乳房全切除,經過化療、放射線治療,不幸的是腫瘤又在去年復發,癌細胞轉移至其他部位,包括大腦、肺部以及骨頭。轉移的位置會產生許多副作用,大腦轉移會讓病人逐漸變得虛弱無力、無法正常與人對答、一些簡單的生活功能無法自理,需要他人幫忙;肺部則容易肺積水、感染。此病患甚至在幾個月前因為膿胸而進開刀房,把一部分發炎太嚴重的肺部切除;而骨轉移則會讓骨質變得空洞脆弱,進而導致壓迫性骨折,病人便無法坐挺或站立。病人在今年一月,因為腫瘤腦部轉移的部分擴大,意識狀況變得很差,在家人和醫師的討論之下,決定不再繼續積極治療,簽署拒絕心肺復甦術或維生醫療(DNR),轉來安寧病房。

初次見到病人,只見她閉眼虛弱的躺在病床上,連問話回答的力氣都沒有。先生和女兒在一旁焦急的詢問主治醫師病情,詢問是否有好轉的可能,主治醫師的回答很委婉,但站在病房同一側的我深深地知道,病人不會好起來了,我們能做到的就是減輕病人痛苦,然後好好陪伴、好好道別

病人的女兒問到他們有買中藥,聽說能殺死癌細胞,但要價不斐,問問主治醫師是否有效。病患已經服用大概一個多月了,但是腫瘤不但沒有縮小,也一天比一天來的大。這類標榜能殺癌細胞的中藥多半是假的,或是說是騙錢的藥品。很多病患或是家屬會因為看不見病情好轉而去購買這樣的藥,這些中藥也通常沒有經過實證的檢核,而且副作用多,傷肝傷腎。主治醫師沒有立刻否定中藥的效果,原因是因為用較高的價格買藥品給病患吃,也許是病患家屬的一種心理上的慰藉吧!

面對這樣末期的病人,醫護人員的角色有限,無法做到治療疾病甚至也無法延緩病情的進程,唯一能幫助到病人的,就是減輕不舒服的症狀,減緩疼痛這樣。我覺得安寧病房很好的地方是,除了空間上給予較為寬敞舒適的空間之外,也會安排許多志工、社工師、宗教相關人員……等,給予病患、家屬心靈上的慰藉與陪伴。陪伴他們好好走過生命的最後一程,也陪伴他們互相道別。

每個人的一生都是由許多故事所組成,我在這裡,也只是看見病患生命最後的一段故事。這段故事通常很複雜,內容包含了錯愕、自我懷疑、不確定性、恐懼、悲傷、焦慮、放下、接受……等情緒。「死亡」這個議題在華人文化中通常避而不談,然而,在安寧病房中的每一位病人,幾乎都是站在生命的最後一段道路上,死亡,是可預期的。當你站在生命的終點,如何向家人、向自己、甚至是向這個世界道別,我想是我們可以好好思考的事情。

大家應該多少都有聽過,澳洲的安寧護理師在照顧的病人中統計出的「人生中最後悔五個遺憾」

  1. 希望我曾經有勇氣活出真我的人生,而非其他人期望我有的人生。
  2. 希望我曾經有勇氣表達我的感受。
  3. 希望我並沒有那麼努力工作。
  4. 希望我跟我的朋友一直保持聯絡。
  5. 希望我可以讓自己更快樂。

「如果現在的我看得見生命的終點線,上述的這些列點是否會是我的遺憾?」每每見到末期病人都會這樣問自己。在安寧病房的這幾天,感覺死亡離自己好近。看著病人的故事在眼前展開,也會多花些時間看看自己的故事,愕然發現自己心中也有許多遺憾,好多沒有勇敢說出口的話、好多很久沒見面的朋友、好多一直很想去做但卻還沒去做的事。

短短地在安寧病房待上一周,讓我有機會窺見人們在生命最後的模樣,進而去反思自己的人生。在安寧病房的期間對我來說,有別於以往講求效率、做事要求快速的工作型態,在這裡像是把時間用0.5倍數慢速播放,在緩慢的步調裡,輕柔仔細地卸下病人身上的重擔,陪伴他們走完生命旅途的最後一程。

謝謝在病房中見到的每一位病人,在你們的故事中,我看見溫柔,也看見勇敢。

如果死亡是可預期的,那麼現在的你會想要做些什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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